本文转自:杭州日报
宓可红
就在今年,儿子中考前夕,我接到了朋友的邀请,参加7月20日他们公司在宁夏腾格里沙漠举办的“重走玄奘之路”活动。我心大动。正在从初中生向高中生过渡的儿子,他的身上似乎出现了很多问题。他希望取得良好的学习成绩,但并没有像父母认为的那样好好学习,更多是漫不经心;他懂得很多道理,但又不愿意去践行,对未来经常抱着无所谓的态度,一副躺平少年的懒散相;他喜欢阅读,能独立思考,但又有偏激之处,缺乏深度解读一本书、一件事的能力和耐心;最让人担忧的是,他过于喜欢玩手机游戏、沉迷阅读网文……所有这些,有没有可能通过一次远行一次性或部分解决。
奇怪的是,当我准备接受儿子的推脱时,他却在我一说出去穿越沙漠后,一口应承了下来。搞得我几番确认后,还是不敢坚信,只好一面担心着他随时反悔,一面慢条斯理地开始做出发的准备。
7月19日,我们到了银川和大部队汇合后,前往中卫,是晚上正式开营。当腾格里沙漠边营地上的篝火燃起,儿子躺在帐篷里看着手机,我立在漫天星辰之下,有点梦想成真的感觉。只是有些担忧,如果明天他走不动了或者不想走了怎么办?
20日,天晴。我经历过沙漠的烈日,地表温度可以在50度左右甚至更高。起床,打理装备,用餐,集合,誓师,现场的气氛越来越燃。随着一声令下,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。没有任何沙漠徒步经验的儿子,拒绝穿鞋套的建议,在我的恼火中任性地往前走了。
这是儿子第一次真正走进沙漠,各种爬升、下行、横移,他的徒步鞋里很快就灌满了沙子,偶尔他会脱下倒一倒,大多数时候就是忍受着继续在高温中前行。
凭着一股子冲劲,很快就走了五公里,到了第一个补给站。稍事休息,他和新认识的小伙伴就先我踏上了随后的行程。大跌眼镜的是,虽然年知天命,自诩体能不错的我,竟然没有追上他们。在我担忧着他背上的包是不是感觉重了、他会不会脚酸脚疼起泡、他会不会中暑、他会不会及时获得补给、他会不会和小伙伴吵架、他会不会迷路中,他竟然和两个小伙伴走完全程28公里,第一批到达了终点。
差不多在他之后一个多小时,我也到达了。看着三个孩子好整以暇地坐在沙丘上,像认识多年的朋友一样说着笑着,阳光打在他们身上,似罩着一层金辉,一如青春应有的光芒。说实话,我好久没有看到他如此放松、灿烂的笑容了。便觉得,就是为了这一刻,跋涉千里也是值了。
第二天是个阴天,是个适合徒步的好日子。有了第一天的经验,我对儿子是完全放心,放任他和小伙伴一起你追我赶地前行。我和两个朋友走在一起,不急不慢,早就放弃了能赶上儿子的想法。意外的是,新的情况出现了,走了不到二十公里,开始起风,黑云低垂,显见得一场大雨将要降临。前面还有大约十公里,气温越来越低,队伍被拉得越来越开。当时,我以为儿子和几个小伙伴在一起,应该也不会出什么状况,因而始终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前行。到最后,除了同行的两个朋友,我们前后都见不到人了。我安慰自己,儿子肯定早到终点了。
等我们也到终点,我连忙搜寻儿子的身影,发现除了工作人员和等待着的大巴,没有其他人。一场大雨紧跟着我们的脚步淋漓地落了下来。我不由得担心起来,连忙打儿子电话,他说在前面一辆已经出发回宁夏的车上,一切安好。
回到酒店,父子会合,儿子讲述他当天的徒步过程,才明白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轻松。行至半程,他就和小伙伴分散了,有的在他前面,有的在他后面,他长时间一个人孤独地走着。我问他,累吗?他说就那样?按照我的经验,沙漠徒步的后半程,除了足够的体力,还需要强大的毅力。我再问,想过放弃吗?他回答,干吗放弃。我继续问,有什么感想呢?他更是干脆,没有。然后,他继续低头在手机里阅读网文。我纵然内心一万个不想他和手机亲密接触,但总觉得当时不是合适的教育时机。
晚上集体用餐后,组织方的领导邀请几个孩子进行座谈。儿子无可无不可地去了。两个小时后回来,问他领导讲了什么,他一句“没什么”就把天聊死了。
爱人打来电话,问起此行的收获,得知我什么也没对儿子说教时,隔着屏幕,都能感受到她心里有些失落。我劝她,孩子身上的不足哪有这么简单解决。再说,孩子的表现已经远超我的意料。
回到杭州两天后的夜半,我突然看到他朋友圈发了一段文字。看到第一句,我就倒吸了一口冷气,他竟然在批判那个领导,还旁征博引,引用的资料,从改革开放上溯到抗日战争,一路说到了王阳明,史料和论断似是而非,几处都经不起推敲,观点不乏自己见解,但偏激。
我明白这是儿子在对成人世界的“正确观念”的对抗。如是衡量,我这次带着他去远方长大的目的失败了,他已经不可能是在设定的模板里塑造出的一个我们想要的男孩了。
我不无怅惘和受挫感。一度想找出自己失败的原因,是归结于他的青春期叛逆,还是家庭教育的失败或父子代沟,似乎都有。甚至,我悲观地想,我是他眼中瞧不上的父亲,他是我心中不完美的儿子。客观地讲,这不正是一代代父子绕不开的过程。再,我也可以乐观理解啊,他的独立、思辨、无言的抗争,不就是我曾经追求的品性,不就是“远方”的价值和意义。